政治的皱褶
今天,我们需要某种迟疑,因为它与我们日益增长的不信任有关,这种迟疑给了我们一个时间,它让我们有时间来处理由于不信任而造成的优柔寡断,并有可能在这个故意延误(相对于时间就是金钱的节约方案)的时间重新审视由于缺乏某种停留而丧失的观察。从容的观看会带来新的发现,毕竟哥伦布式的通过空间想象带来的探险与发现已成为历史,而时间的延长与驻留让原来的位置发生了惊人的改变,由于距离、方向、甚至温度在时间得到调整以后,我们发现了众多的空隙,它们以不同的方式隐蔽在我们的认知之中,隐藏在我们对世界的理解方式,隐藏在词与物、词与词之间,隐藏在使用者与执行者目标相异的皱折中。对于皱折丧失的时间让我们有某种展开的冲动,在这个被皱折吞噬的空间,寄生了一个空隙的战场。在这个地带,我们很难按照旧的规范确定敌我双方的界线,我们也无法划分危险与安全的区域,这个空隙中的敌人经常在我们通往“真理”的道路上伏击我们,让我们措手不及,他们好像天生具有隐身术,使我们身中数枪却不见他们的面孔,或者说我们找不到向我们射击的枪口,但是我们的内心要求我们需要知道敌人是谁?也就是说,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快速辨认的面孔——敌人的面孔,使我们的仇恨有目标,但我们有时也觉得奇怪,我们的敌人只是使用射击,而且,敌人的武器好像并没有随着时代更新,仍然是那些熟悉的枪击声,让我们一听就明白是来自敌人的声音,同时,好像这些敌人的射术也欠佳,是武器太过于老化?还是射击的敌人疏于训练?总之,我们感到庆幸的是,敌人甚至从来没有使用另一种古老的武器—地雷,把我们轰上天。是我们过于强大敌人已无法消灭我们?还是敌人比我们想像的更狡猾、更老练,这让我们想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当强大的猫对于已经是盘中餐的老鼠时,它总是让老鼠活着,但是,在我们与空隙的战争中,谁是猫?谁是老鼠?我们似乎陷入了一场混战,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前方和后方,也不是为了捍卫某种领地与疆界而采取的军事行动,没有单位,也没有建制,没有战前动员,甚至不知道谁在指挥作战,每个人都像是单兵作战,被击倒的是刚才认为的朋友,但他站立起来会捅你一刀,我们被迫只能改变战术,面对的就是敌人,打倒他也许成为朋友,一场肉搏战。
我们将难以解释的这种处境描述为“混乱”,但我们尚未作好处理“混乱”的准备。出于某种自尊,我们对“混乱”的无理保持某种宽宏大量,但并不能阻止我们的愤怒和焦虑。“混乱”既不好也不坏;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它考验我们对当下的容忍与接受程度,我们绕不过去,因为“混乱”已经是对于当下最准确的描述,并且与我们有关。无论我们如何抗拒,只要抵抗的方式、策略、武器来自我们认为放心的历史仓库,我们都无法对付眼前“混乱”这个敌人,同时,也使我们不断发动的对于重新夺回明确性、稳定性的战斗屡遭失败,绝对的权威遥不可及,因为它已经被更多的人以更多的方式获取,而且我们却没有分配权。无论我们做何努力,绝对权力与真理总像是在我们的前面,它给我们一种幻觉,如果我们再发动一场战争,再往前一步,我们便可以得到它,也许用力过猛跑过了?
我们面临又一个困难是如何从被众多明确性(艺术介入社会、艺术与政治------)围困的当代艺术“集中营”逃离,一种自觉的决断,一次时间上的撤出,并将这个“集中营”腾空,以作为某种具有警世功能的“博物馆”,以展示这个政治皱折的现场。在这个现场,有可能展示当代艺术是如何被各种不言自明的话语、批评、媒体、显现与隐藏的权力系统所监禁,一个模拟的沙盘,通过这个沙盘的演练,有可能理解监禁的规模、方式以及所使用的各种“刑具”,通过这个现场,我们有可能看到对于当代艺术所展开的人类学方式的田野调查报告。
我们始终在接受一个“双重间谍”提供的情报?这个“间谍”使我们真的相信确实存在艺术与政治的两个阵营,并成功的分离了艺术与社会,并收取双方的过路费,更严重的是情报所提供的信息是二手的,谁是这个间谍?谁制造了这个间谍?我们被迫只能原地不动,接受不断被篡改的情报,彻底的被封闭在划定的区域,艺术家只能是小股的突围,但突围者面临更严峻的问题,去哪?回归那个被虚构的人民之中?还是被媒体称之为回到现实?现实并没有丧失在艺术家手中,而消失在无穷无尽的各种关于现实的幻想性虚构中,现实已经难以辨认。
艺术家与他的工作成为现实的另一种维度,悍卫了现实的完整性,即现实同时赋予了每个个体的选择权,并在这个位置上正确的行使民主。作为现实的一部分——匮乏的部分,一种被各种政治策略所掩藏的空隙,在这个被打开的政治皱折中,我们可以直接的面对具体的政治,以下行动构成了它的具体内容:我们可以并不刻意的调整自己的步伐,以跟上被媒体导向的那个时代;我们也不故意的寻找某种共同记忆以把我们留在某个过去的时间;我们可以是一个逃离者,从现存的社会规则中抽离;我们可以不举手同意或反对某一项决定,尽管他它有可能让我们失去某种多数的奖赏;我们可以选择撤退,而不是进攻,使等待我们的敌人失望------。
这个空隙给予了艺术家和他的作品一个新的概念,不是填满这个空隙,而是使这个空隙变得不断的流动、延长,因为没有所谓的独立空间,恰恰相反,艺术家并不在自己制定的空间里独自享用,这个空间并不真正属于他,他也是一个局外人,就当代艺术与时间而言,它始终是“违章建筑”,艺术家与这个“违章建筑”同处一处,一个建造者,同时,是这个建筑的外来者。
艺术家也不要求在自我设定的空间中享有任何豁免权——作为提供了某种“异类”表演的宽恕,并可以保留了这个样式——所谓作品的合法性被艺术史追认。在一个总是处于不确定的改变过程中,时间这个位置不应该成为某种记录,以作为某种历史性总结提前预留一个位置,历史是不可能被提前预订的,这不涉及到支付能力,在一个价格无意识的社会,我们被匮乏的政治策略围绕,只能扮演被规定的抵抗者,对于给予的敌人以拒绝去换取某种价值的入场券,或接受敌人的口令,政治应该是制定口令,而不是记住执行者的面孔。从这个意义上,中国当代艺术没有政治——内部而不是外部的概念,正是由于内部对政治的匮乏,并没有自我生产的机制,当代艺术的政治只能到“别处”购买使用权,并通过长期贷款方式偿还,或者以未来作为抵押,偿还租借政治的利息。
汪建伟
201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