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置

寒武纪 No.6

2018

不锈钢
61 x 94 7/8 x 56 5/8 in. (155 x 241 x 144 cm)

寒武纪

一个沉睡的地质时间仍可能具有我们当下无法穷尽的知识。

这不仅仅是对于地质长时间的敬畏,而是对于人生命的短时间无法理解之事的惶恐,地质时间超越了“我们”对于世界惯有的量度,或者说不再以人的目光去衡量万物。

一块褐色的矿石、一滴页岩层的石油、一堆黑色的稀土,当它们成为飞机发动机的涡轮、高速列车的轨道、连绵百里的输电铁塔……它们不仅仅占据了关于金属与能源的真实性,而就轨道铺在大地而言,它们拥有了一个地理的整体性,占据了完全不同时间的真实,并产生了不同的能量,这个能量让我们无所适从。

地质的时间并不是关于地质的科学,而是关于垂直与水平之间各自的剩余知识。因为我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认我们已经掌握了层与水平之间那些在“长时间”对我们当下的作用,尽管我们已经知道,在今天我们作为“用户”身份的原因,是因为在“用户”和我们的身体之间隐藏着一个“长时间”的卧底——一个来自于亿年前的沉积被镶嵌在我们与世界之间,那一块体积卑微的芯片,成为了新世界的主宰,这块芯片给予了我们增强版的现实,超级速度的连接,但同时又让我们落入更多无法理解的深渊。

它让我们习惯性宏大叙事与想像变得简单而苍白,我们只能借助于对“云”的理解,聊以自慰我们对于那些深不可测算法的无能为力,但是让我们略感庆幸的是我们因此获得了新的个体。这个由垂直形成的堆叠与技术(算法)的直接相遇,重新定义了个体性以及它的形式,一个自动生成的、偶然形成的躯体。

这是一个新的复合体,作为用户通过介面服务于一个垂直的系统,而这个系统又由用户的使用完成,新的法在使用中诞生,它可以被理解为用户的法,在使用中有效的法,而不是委托给代议人的法。是垂直与水平之间的博弈,终止了惯常的流动而形成某种阻碍,这种阻碍来自于我们对每一层的理解无法垂直的打通,这种阻碍重新切割了我们认知的边界,一种物理性质的矿源和它所处的地质层与垂直方向的疆域不再成为唯一的统治,最终它呈现了一种吊诡的当下与未来。

一个具体之物已经包含了它们的丰富性,而并非来自于外部世界对它的投射。一张画、一个装置即一个世界,所有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物如同我们面对的当下的这个世界,厚,同时处于不断的生长。任何一个具体的事件都来自于不确定性,一个可辨别的现场,很大程度上是被各种知识切分而成。我们说A与B有联系,或者说是因为什么,所以是什么的逻辑建构了一个丰绕的世界,但也许只是一个猜想,在同一个“框内”的形象,并没有什么充足的理由共同承担一种主题的责任,也许它们碰巧同时出现在一起,在一个场景中,一些踪迹以自己的方式聚合,留下了一些不够完整的证据,而在另一些场景中,这些踪迹又以另一种方式参与其中。就像我们横穿马路,总是与那些匆匆而过的行人同处在一个“框内”,并不是为了承担一种美学责任一样,相聚在此纯属意外,这也许是今天绘画在当下的一项工作,一个偶然相遇的时间与它们的形式?

就像我们乐意谈到的社会,由于每一个人接受社会的信道相异,社会与其说充满了差异,不如说它只是一个“个体”,取决于你与它的接触方式,所以,我们无法就社会达成任何共识(这个态度本身也充满了差异,而正是这个差异使社会接近真实),如同你面对这些具体之物(绘画、装置)一样,没有共识,只有共时。一棵树,大于任何对于这棵树的解释(或少于),一个线条共享在实物和抽象的同一界面上,如同作为人是技术和生物的共享。实物也许让你联想到现实中某个场景、某种意义,但是抽象并没有因此丧失它存在的理由,由于抽象,现实也许更像现实,而不是一种理论。

从字面上,我们很难理解一个无关联的世界,好像任何丰富性、复杂性、可能性都建立在关系之上,但确实这个世界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丰富,或者说它们之间的关系比我们所想象的更丰富?以致于我们常常陷入无法描述的困境,无法用现有的知识去捕捉它们,当愈来愈多的关系围绕着那些物时,物却已经隐退,所以,原因与结果始终无法相互指证(除了伪证),一个艺术物,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个在时间中不断生长的技术之物,应该总是大于我们事先的预设,或者说在我们的知识之外?

“前景”与“背景”的界线已经模糊,也许我们可以去到被定义的事和物的“背景”中去,那些“背景”总是躲在被清晰定义物的后面,它们有它们自己的关系,并不靠我们所选择的关联而活,无论是何种理论,还是被精心设计的实践(有时更像一个目的地旅游实施方案),都无法对它们一网打尽,它们无所不在,且无法被事先确定和事后总结。一棵松树的树叶与它的枝干、一团泥土和它承载的人工大坝、一个爆炸的云层在自然中的连续性、一个使用中的机器与它斑驳的油漆……这些物与物自身的接触,当它们逃离了表面意义(人类赋予)的纠缠,而成为了新的对象的主体。

这些新的行动者与技术合谋重新组织了“自然”,算法决定了山的清晰度,滤镜增加了“自然”的真实。一座山、一条河、一片云,都出自于芯片之手,而这块芯片的微粒来自于寒武纪突然消失的一棵草,或者一个无脊椎生物的甲壳,遥远的决定着现在,地下的统治着天空,由于它们的在场,让我们不致于太自信。

——  汪建伟

2018年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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